伞伞👑

我睡了全书最大的反派(二)

高处的确不胜寒,我抹了一把快要冒头的鼻涕,抬头看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

钟离夙直到天全黑了才来找我,不知是不是为了黑夜更衬他的美貌——他孑立于高墙之下,怀中还抱着煎饺,抬头望向我时沉默不语,情绪依旧不悦。

我连忙说:“我错了,快接我下去吧。”

他后退两步,转过身又要离去,不待我出声喊他,却又放走煎饺,转回来,轻盈地跃上墙沿,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我下意识用袖子遮住手腕:“你,你是饿了?”

注意到我的动作,他盯着我的脸看了片刻,垂下头去浅浅地笑:“我并不是每天都吸人血的。”

这前一句,我还不至多么惊讶,后一句却令我不曾料想,来不及收敛脸上的诧异。

他说:“我不是精怪,也不是妖魔,我也是人类。”

我的嘴张得老大,凉风吹得我后槽牙生疼,看了我的表情,钟离夙又皱起了眉。

“我不是不信!”我说,“我只是......原来我猜错了,对不起,我将你当作了妖怪。”

他睁大了眼睛,反有些笑了:“你就这样信了?”

“这世上多得是怪事,你不过是比寻常人有些不同罢了。”我拍拍他的膝头,伸手指向天边那一轮月亮,“曾有人驾着大车,到月亮上去过,月落日升之处,还有一群人,皮肤同你一般雪白,有金发,有红发,有蓝瞳,还有绿瞳。”

钟离夙前头还默默听着,到后边却颇警惕地审视我:“你又在胡言乱语了,是不是?”

“就知道你会不信。若我说有人穿越千年万年而来,样貌生平,都换了样,你信不信?”我笑笑地问。

他跟着我笑,笑了一阵又昂起头来叹息:“若真有这样的事就好了,我要改头换面,去做普通人类。”

他的眸子幽深,此刻看起来只是浓黑的,肤色虽白,却远不如那一天阴森可怖。

此时他正看着我笑,一排皓齿整齐洁白,非常动人。

我有些走神。

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我摇摇头,犹豫了许久,却还是问他:“若你是人类,怎会......”

他神色一变,我看出来,他不愿提,也就不问了。

坐在这里,能够俯瞰这座大院子的每个角落,钟离夙的宅子在四通八达的正中央,其余的屋子看似也有别的主人,煎饺此刻正翘着尾巴溜过墙垣,抬起头冲着我们喵了两声,委在墙根趴下了。

钟离夙垂望着黑压压的院子,我也垂望着黑压压的院子,鼻涕又要冒头,我吸了吸鼻子,发出吭吭的声音。

“真脏!”钟离夙嫌弃地看着我,不情不愿从怀里掏出一方白手绢来。

我展开看了,那手绢很白净,只匝了边,什么花样也没绣,估计不是姑娘送的,也就不再讲究,道了声谢就拿来用了。

“我叫怀柔,这是我本家的名字。”捏着脏手绢,我没头没尾地说,“忽然想起还没告诉过你。对了,这手绢,我洗了再还你。”

“你留着吧,谁家的姑娘会用袖子擦鼻涕。”他啧啧感叹,还不忘记连连摇头。

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你现在这么嫌弃,当初还不是出了银子,在青楼里点了我?”

他听了也笑,勾起我下颚来反复地看:“是你的血滋味儿有些特别,比你这张寡淡的脸,简直诱人百倍。”

“切,不认算了!”我拍掉他的手,催促道,“快带我下去,我晚上还饿着肚子呢!”

话音未落,墙边传来闷闷的一声响,像是什么重物牟足了劲撞上来,细碎的砂石哗啦啦顺着墙面往下落,煎饺十分机警,圆圆的猫眼在夜里仿佛火炮,亮得骇人。

我吓了一跳,回身往后瞧了一眼:“什么东西?啊!竟是怪兽在撞院墙!”

那怪兽仰头啸叫了一声,咧开血盆大口,喷出阵阵热气,吓得我险些失足跌下去。

幸亏钟离夙单手捞住我,将我牢牢按在墙沿上:“此处固若金汤,你怕什么。”

废话,他有那上天入地,生杀予夺的本事,我可没有!

不等我跟他争辩,便被那从他袍袖中挥出的红光闪了眼——暗夜里,那一道光束如红色的游龙一般,嗖的一声窜出,疾疾地冲着那张牙舞爪的怪物扎了下去,束在他左侧翼膀的勾甲上,硬生生将那庞然大物提向了半空。

那怪兽奋力挣扎,叫声震破天际,撕裂了半边翅膀,就更是瞪着猩红的眼睛发狂。

钟离夙不动声色,指尖轻盈如在弹奏,那红光却十分勇猛,在那怪兽坠落之际,直直扯掉了那丑陋的脑袋。

庞然大物重重落地,片刻蒸腾,化作一滩血水,而那红光渐渐消隐,直到消失在钟离夙的指上和腕间。

这怎么也不像是人类能够驾驭的招式。

最初那时,他身受重伤,以一当百尚有余力,如今他身子大好,解决那异兽更是不费吹灰之力——我穿越而来,不懂武功奇学,可我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钟离夙的力量,是多么的强大,又是多么的危险。

我看着他的侧脸,在心中默默地想,这人将来会是恶贯满盈的大反派,可此刻,扪心自问,他害过我吗?

“你看什么?难不成我斩杀异兽的模样,你觉得潇洒?”他轻佻地同我玩笑,一点不像血战之后。

“我看你这人好厚的脸皮,搂我这样紧,是不是盈盈不堪握,你舍不得松手了?”我指了指方才救我的那只手。

他这会儿倒不急恼,掂量我说:“看来你用不着我,自己也下得去。”

我这才反应过来,闭严了嘴,抓紧了他的胳膊不松手。

落地时还算轻盈,我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院墙,仰足了脖子也看不到头,说是安全也好,隐秘也罢,我却老觉得,这里更像是一座自我封闭的牢狱。

晚间来送饭的又是那木头桩子一样的人,还是搁下食盒转身就走,一句话都不讲。

冲着他的背影,我道了声“多谢”。

他回过头,一张嘴,口中掉出一截长舌,直垂到脖子处,口齿不清地对我说:“慢用。”

我吓呆了,一时间都忘了喊叫,待他走了,才问钟离夙:“这这这......这也是人类?”

他见怪不怪,执着筷子云淡风轻:“这院子里只有人类。”

在这大院里生活了几天,我渐渐发现,这里虽封闭隔绝,但并不如我想象一般,是龙潭虎穴,鬼窖魔窟。

钟离夙的地位很高,但也算不上什么统领,此处并非制度森然,没什么上下之分,大伙据在一个院子里住着,颇有点搭伙过日子的意思。

我偶尔会同长舌小哥聊聊天,看久了,他的样貌也并不吓人,口音虽然离奇,但还有些诙谐。他告诉我,他是这里的厨子,每屋的饭食,都是他来负责。

听说这大院里还有人化出了鱼腮,有人能够四脚疾走,爪似虎狼。

不过,他们都同钟离夙一样,坚称自己就是人类。

我还认识了一个姑娘。

这姑娘样貌寻常,她说,她才是人类。

据她自己说,异兽并不是从来就有的,是几年前才横生灾祸——那怪物最先出现,便是在她们村子里,彼夜鸡鸣狗吠,村民都以为是豺狼来闹,男人们抄家伙出去看了,再没回来。

那一夜,整个村子里的人,只剩下姑娘一个。

她说,怪兽是凭空出现的,这东西残暴嗜血,凶猛异常,哪怕是缺了四肢也能再生,唯有斩掉头颅,才会灰飞烟灭。

我问她如何得以逃脱,她告诉我,是那虎爪狼足的男人救了她。

那男人我见过,除了脑袋,通体看着都不像人,整日地四足疾走,在院子里跃来跃去。我刚来的时候,他只有手足异变,可这几天,我看他的胳膊和腿,好像也开始兽化了。

我头一回见到这男人就吓了个半死——当时他蹲坐在地上,背对着我,我上去搭话,他转过头来,满口血肉残渣,爪子里还抓着一只半死不活的羔羊。

我吓坏了,大声冲着他比比划划:“我——我是钟离夙的——大血牛——哞——”

两手比作犄角,我绘声绘色地表演大血牛:“别——吃——我——”

感觉自己像个幼师。

那人看了我半天,又埋头啃食那只可怜的小羊,含糊不清地说:“我听得懂!”

“那,那我去拿些熟食给你吃吧,你这样会闹肚子。”

“我只吃生肉,你走吧。”他不理我了,过了会儿,却又说,“你是钟离带回的那个女人?”

“是呀,他说,是我的血有些特别,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男人答非所问,只对我说:“你要多去看看流霞,她同你一样,都是寻常人类。”

原来那个被他救回的姑娘,名叫流霞。

流霞说,这男人对她很好,百依百顺,可她害怕男人,他的样子丑陋,行动也很鲁莽,尤其是生啖血肉的模样,令她觉得十分恶心。

我觉得惋惜,可也无可奈何,毕竟男欢女爱,讲究你情我愿,的确强求不得。

其实我觉得,院子里的人都蛮好相处,只是乍一看吓人——比如长舌小哥其实是个话唠,狼足小哥是个木头暖男,至于钟离夙,我常觉得他是个内心贪玩的人,恶作剧也只图个有趣,目前并没什么坏心眼。

未来的事情,就等未来再说吧。

我偶尔发梦,会梦到异兽伤人,醒来常常都是一身的冷汗——按照流霞的说法,异兽是凭空出现,可事情总讲究个因果,说是凭空,也该有个由来。

再者,那日跟云痕匆匆一面,还见着了原书的女主。她既已被云痕救起,想来家中已遭变故,可钟离夙却说不认识她,也未曾杀过她的父母,其中究竟又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这日,正想着,忽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趴在我脚边,我低头一看,原来是煎饺在蹭我。

我伸手逗了逗它,它趁势叼走了我袖子里的白手绢,一扭一扭地跑走了。

我起身追它,它并不急,先是快跑两步,见我落后就停下来看我,像是在等我似的。

“你要带我去哪?”我一边问,一边跟了上去。

煎饺带我出了宅子,在院子中横行,途中还遇见了流霞。

“怀柔,你这是要去哪里?”她截住我,往我要去的方向瞧了一眼,“你可别到后山去,那里最险。”

“如何最险?”

“钟离在那里修炼邪功,保不齐会走火入魔,你当心有去无回。”煎饺冲着她喵了一声,被她蹙着眉驱赶,“去,我最怕猫了,这东西邪性着呢!”

那狼足的男人蹲在远处石阶上,默默地看着她,她见了,掩着鼻子快步离开,那人也没说什么,蹿跳着又跟上了。

煎饺还在原地看着我,耳朵一动一动,似乎是在恳求我跟它走。

我心中介意流霞的话,有些害怕,可看煎饺那么坚持,还是决心跟它去看看:“走吧。”

我第一次来后山,原来这里郁郁葱葱,并不荒芜,深处还有暗道,只够一人行走。我将煎饺抱在怀中,只身通过暗道,内里另有广阔,雾气蒸腾,伴着潺潺水声,仿若仙境。

想不到这里别有洞天,竟有这么大的一片温泉。

“谁准你来的?”

浓雾深处,钟离夙的声音带着愠怒——我这才影影绰绰地辨别出他的轮廓,他大半边身子浸入水中,只有肩往上靠在山石上,显然是在泡澡。

虽说浓雾如屏障,可我还是本着“非礼勿视”,自行遮住双眼,解释道:“抱歉,是煎饺将我领来,猫儿怕水,它或许是误会你遇险,让我来救你吧。”

“出去。”

如此简短的一句话,我却听出他声音有些异样,再加上我转身要走时,一直乖懒的煎饺忽然扑腾起来,我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你,你没事吧?”我问。

“出去。”他一动,水声阵阵,其中却似乎还掺杂着金属与山石碰撞之声。

他在温泉的最里侧,我则在入口处站着,四周并不见有路,唯有一排石阶,是从水底延伸而去。

我抿着嘴唇想了想,将煎饺放在地上,自己则脱了鞋袜,脚尖踏入了水中。

“好烫!”我缩回了脚,大骂,“你这是泡澡还是煲汤,什么皮肉禁得住这样的炙烫?”

钟离夙起了怒意,抬手锤打水面,喝斥我:“滚出去!”

这一次,我却一下看清,他并非不着寸缕,而是穿着单衣,那被他抬起的手腕上,拴着一条粗粗的铁链。

“你,你这是做什么?”莫非他真在这里练什么神功,害怕走火入魔,才将自己拴住?

我赶紧盘坐在对岸劝他:“你已经很厉害了,武功绝学哪有尽头?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都毁在一个贪字上?你还是不要这样铤而走险,解了锁链,我们回去吧。”

雾霭迷蒙中,红光一闪,呼啸而来。

那光束破开水面,犹带着蒸腾水汽,直直地向我袭来,我来不及躲闪,下意识闭上眼,那光却停在我眉心半寸位置。

“走!”钟离夙的声音极度克制,嘴角渗出丝丝血迹。在雾中,他的眼珠已全红了,雪白的皮肤几乎与浓雾化作一处。红光紧紧地绕在他手腕上,被他握拳攥住,缠绕之处勒出了两条紫痕。

我忽然意识到,并不是他操纵这道红光来威胁我,而是他控制了这道红光,我才免于一死。

“钟离,你,你没事吧?它可会害你?”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也不再顾着烫,赤足迈入了池水中,“你撑住,我这就来!”

“滚!”随着这一声暴喝,大口乌黑的鲜血落入水中,丝丝缕缕散了开来,钟离夙红着眼挣扎,扯得铁链铮铮作响,“别过来!别过来!”

自我认识他,他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过来”,可此刻,他却一心只想叫我离开。

越向他靠近,我越觉得水温不再焯烫,甚至待我来到他面前,竟觉得通体遍寒。

他双眼猩红,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更显得满口鲜血尤为瘆人。

“钥匙在哪里?我放你下来!”他不答话,我便伸手在他袖口处摸索,这才发现他浑身冰凉,“钟离,你要什么?你要什么?”

他听我这样问了,忽地笑起来,那笑声阴沉虚弱,配上他此刻的样子,恐怖异常:“我要什么?我要你全身血肉,你给不给?你给不给!”

我被他吓住,后退两步,跌坐在水中。

“滚出去,谁要你假好心!”

“我的好心是真的,可我也不能因为好心将命搭上,那是傻子!”我早已不怕他,听他对我喊,便扯着嗓子跟他吵,“看你这样厉害,还有力气喊叫,想来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说完,我本要走,却听砰的一声,那玄铁的锁链四分五裂,断成了几截,镣子还拴在他手上,却已牵制不了他了。

他发狂了。

两颗獠牙锐利无比,从他双唇之间显露出来,赤红的眼中浑浊不堪,颈间青筋四起,在森白的皮肤下分外吓人。

我往后退了一步,周身的池水冰凉,与热气相接,雾气更浓。

他这样子,比最初那天更加可怖。

逃!

第一反应就是逃,向前跑了两步,却因水的阻力跌倒,回头却见钟离夙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他这副模样,哪里像人?

须臾间,他已将我扑倒,双手将我牢牢按住,令我动弹不得。袍袖中,那束红光又汇聚起来,仿佛化出了实体,慢悠悠舔过我的脸。

他的唇齿贴住我侧颈,脉搏跳动之处,声音沙哑不堪,简直像换了个人:“你这血,至臻至纯,若能日日饮用,功力必将大有长进。”

他通体冰凉,引得我也发抖。

只听他又继续说:“只是日复一日,未免缓慢,今日饱餮一番,未必不是美事。”

我吓哭了,他口中鲜血粘上我的皮肤,粘腻难受,我却不敢动。

尖齿贴着皮肤,略略有些刺痛,我却忽然醒悟。

“你不是钟离!你是谁!”我推不动他,改锤打他的身躯,然而除了泄愤,却只是徒劳,“钟离最厌弃他要吸食人血!他这么做,是万不得已,绝不会说出这么贪婪的话来!”

他发出沉沉一声笑:“我一直如此,是你愚蠢,偏要对魔头施善。”

“他不是魔头!”我向来是越怕越能喊,此刻更是吼他,“我不许你说他!他两次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朋友!你这混蛋快把他还来!”

“你的朋友?”他瞳中血色此刻已遮去眼白,双目都是赤红浑浊的一片,简直要滴出血来,阴森森地发笑,“拿你血肉,换你的朋友神志归来,圣女你意下如何?”

“你不必讽刺我!我不是什么圣女,只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类,可我就是不信他会如此,哪怕今日你杀了我,这笔账,我也不会算在他的头上!”力气耗尽,我不挣扎了,只是冷眼瞪着他。

尖牙刺破皮肤,还同上次一样,十分麻木,并不怎么痛,我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血液正在流失,而这人尤其贪婪,全然不顾我的死活。

“钟离夙。”我想叫他的名字,张了嘴却出不了声,“你可,你可不能杀我。” 我这一句,我自己都没听见,不知此刻发了狂的他听见了没有。

我也没力气再想了,昏昏沉沉的,眼睛不听话地闭了起来。

穿越以来,我最熟悉的便是陷入昏迷再转醒,如今我睁开眼,早已没有第一次那种茫然。

我照例仰躺在这一方屋子里,身旁照例没有侍奉丫头。

但并不是无人的——我一睁眼,便见长舌小哥低着头盯着我看,面无表情像尊雕塑。

“你醒啦。”见我醒来,他开口与我招呼,一截舌头不听话地垂下来,哈喇子差点滴在我脸上。

我坐直了身体,靠在床头,揶揄他:“我说你来探病,不带礼品也就罢了,至少也带点笑模样,你如此白衣长舌,板着个脸来看病号,神智不清的还以为是白无常来引路了,好人也要吓个半死!”

长舌小哥却有自己的苦衷,他说:“正因为我舌头长,一张嘴就耷拉着,才不能笑。他们说,我一笑起来,就像热急的狗。”

我听后哈哈大笑,想象了一下,估计确实很像。

身上不比第一回,十分酸疼,听他们说,我这一次昏了足足有四五天,我试着挪动胳膊腿,倒没什么大碍,只是觉着虚弱乏力。

那狼足男人后也来了,捕了两只肥乌鸡来,让长舌小哥炖给我吃,补得我满腹流油。

钟离夙却还没来看过我——我知道,他是心怀愧疚,不好意思过来。

听说他那天几乎癫狂,险些收敛不住,致我毙命。

无人胆敢上去阻拦,还是后来他自己硬生生克制,才找回了神志。流霞说,我被他从后山抱出时浑身是血,全身几乎只剩了一把骨头。

我抬手摸了摸侧颈,既无牙印,也无伤痕。

流霞平日不来,只等无人的时候才来看我,估计是心里害怕长舌和狼足。

她来时总是劝我,要我离钟离夙远一点,说你看看,同他混在一起于你有什么好处,他是神通广大,只有你险。

我不以为然,大大咧咧地说:“我们是歃血为盟,也算过命的交情,他不会害我的!”

流霞神情肃穆,默默向外望,片刻又说:“我是一定要逃出去的。”

“逃?”

她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我:“当然要逃!这里多么恐怖,难不成你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外头不是更加恐怖?那异兽杀戮成性,你也是见过的,这里的人虽样貌奇怪了些,但好歹救过咱们的命,我总觉得更踏实些。”

“你糊涂啊!”她恨铁不成钢般地责我,“说一千道一万,咱们人类才是一伙,他们说自己是人类,可谁知道?你又如何能保证这异兽凭空出现,与他们全无关系?”

我不认她说的,可一时半会也不知怎么反驳,便默默地不说话。

她却还有话要说:“你不妨琢磨琢磨,为何全天下都骂这里是邪教魔窟?莫非天下人都疯了,只有你一个清醒?若不是那兽足的男人对我心存邪念,若不是钟离夙惦记着你身上血肉,他们还会出手相救?同为人类,我才劝你,不要与他们推心置腹,否则有朝一日死无葬身之地,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你......”我犹豫着问,“你要逃到哪里去呢?”

她说:“听闻霏云谷谷主云痕为人侠义,心系天下苍生,若能得到他的庇护,便不怕这些怪人纠缠。”

我敷衍地点点头,心想,云痕此时怕是正忙着跟女主演绎师徒虐恋,估计没有闲工夫来搭理咱们这些路人甲。

说话间,听见一声软绵绵的猫叫,正是煎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如入无人止境。

流霞怕猫,躲着煎饺快步离开了,煎饺蹿上我的榻子,正用脑袋蹭我,却听闻钟离夙站在门口叫它。

煎饺不走,钟离夙也不敢进来。

我抱起煎饺下地,走出大门却只看见钟离夙匆匆离去的背影——他一定是不知该如何与我相对。

我也不想勉强,故意引他不快,在床上躺了些时日,如今正是心上长草,刚好出去透透气。

狼足这几天顿顿都给我捕野味来吃,乌鸡、兔子、有一次竟抓回一只大山猪,抓来时还在嚎叫,叫得十分凄惨,但炖起来很香,连平时不怎么走动的屋子都来讨碗肉吃。

我想去向他道声谢,可他没在自己屋子里,倒在外头的草棚里踞着,真像只野兽似的,让人看了可怜。

我走近那草棚,问他:“如今天气还冷,你身上又没皮毛,何苦睡在外头,不进屋去?”

他听了我的话,换了个姿势,拿兽爪费劲地搔了搔耳朵,没头没尾地问我:“我臭不臭?”

我不明所以,想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有些心疼地问:“是流霞不许你回屋子?”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跃出草棚,扬起一片草灰,只留下灰头土脸的我。

他跃到那不苟言笑,正在晒太阳的长舌小哥面前,又凶巴巴地问:“我臭不臭?”

长舌小哥一副冷峻面孔,开口却惹人发笑,诙谐中还有些贱嗖嗖:“臭死啦!臭不可闻!”

狼足撒开了爪子去追长舌小哥,长舌小哥也很机灵,掉头就跑,身姿分外妖娆,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人在前头跑,嘴里还耷拉出一截舌头,跟彩带似的迎风招展。

后头俩人一块儿去河里洗澡,我总不能再跟着了。

他俩去洗澡,没想到那长着鱼鳃的姑娘正在河底泡着,骂骂咧咧地浮上来,手里还抓了一只绿壳的大河鳖!

她来找我时,一边抖落身上的水,一边将那比脸盘子还大的鳖递给我:“听说你身子虚,拿去炖王八汤喝吧!”

我领了她的心意,可最近补得厉害,心火颇旺,再喝下这滋补汤,非得鼻血横流不可。

她听了,倒很痛快:“你不要?那我丢回河里去!”

我欲与她告别时,她却向我提了个有些特别的要求。

她说:“哎,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我开始不明白,看到她颊旁不算漂亮的鱼鳃时,却全懂了——她看着岁数不大,若没这两处多余,模样也是颇清秀的。

她的手指有些湿润,还带着微微的河腥味,触过我的皮肤时,却分外小心。

她反复摩挲着我的侧脸,喃喃说道:“真是光滑细腻,我原本也是如此。”

她对我说,她本是人类,与父母临水而居,靠捕鱼为生,某日突遭异兽袭击,母亲惨死,父亲出逃,她为了保命,只好投入湖中,却久久不见异兽离去,直至闭气太久,晕了过去。

后来她虽漂上了岸,捡回一条性命,可没想到脸上竟渐渐化出鱼鳃,被人们厌弃,听闻这里能找到同类,才投靠了钟离夙。

“钟离是个好人。”她对我说,“不论外头的人怎么说,咱们大院里的人,都是好人,都是一家人。”

是啊,我也觉得,钟离夙是个好人。

可这个好人未来却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究竟是为什么?

那天最后,我才见着钟离夙。

当时我在山脚下采花,意外撞见了他——他不憔悴,只是非常狼狈,脸上还粘着土,手握着个铁铲,指甲缝里还有泥。

见到我,他神色闪躲,不好意思跟我说话,反而是我问他,哎,你挖土豆去?

他啪的一声扔了个东西在我脚边,抬腿就走,我拆开一看,竟是一只长须子的老山参,看这形态钟灵毓秀,想来是长在险峻之地。

我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掉了东西。”

他瞥了我一眼,闷闷地说:“给你的。”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是给我的?”

他又不说话了,我只好哄他:“我身子好得很,是吉人自有天相,不用滋补。”

他因这句话回过头看我,表情有些不悦,像是埋怨我,又像埋怨自己:“你这傻子,若那天再差分毫,你就死了。”

我说:“所以更要谢你,你能分毫不差,免去我的闪失,必然是多番忍耐。我只管两眼一闭,便昏迷了,你却要与心魔作战,一定忍受了许多艰苦,全凭意志不屈。”

有句话,我们见第一面他便问了我,如今,他又问了一遍:“你为何要对我好?”

想了想,我答:“起初,是想依靠你的力量,确保自己活下去,后来,是因为我……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

“钟离。”我轻声叫他,“你喜欢我吗?”

“我怎会喜欢你!”他听了这话就跳脚,矢口否认。

“我想也是,我在做梦了。”我点点头,“可能是来到这里孤身一人,最初便遇见你,可能是你几次三番救我性命,可能是那天在院墙上月色真美,你又恰好与往日不同,总之,是我会错了意。”

我抬起头对他笑笑:“我受伤的事,你不必介怀了,因我喜欢你,我自找的。”

他听了这话哑口无言,站在原地不动了,等我迈开步子,他却又忽然开口叫我。

“我再答一次!”他追上来,站在我面前,神色既不像往日轻佻,也不似当初烦躁,眉眼语气,无不真挚诚恳,“我能否再答一次?怀柔,你的喜欢,我很想要,但不知自己是否配得上。”

他话说了半截,又转了个弯,神色落寞地低下头去:“若不为了你的血,我大概不会救你回来。”

我踮起脚拍拍他肩头:“于你而言,取我性命易如反掌,留我存活,才是艰难。你能够分辨善恶,懂得对抗自己的欲望,自身虽有苦衷,但没有为自己开脱,也没有因此自暴自弃,反而一直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已经是个难能可贵的好人了。”

“你在哄我?”他将信将疑地问。

“钟离,我们坐会儿。”我冲他晃了晃手中的野花,笑说,“我编花环给你。”

我与他席地而坐,也分他几枝花草:“在我原本生活的地方,大部分人都很庸碌,只顾着自己乏善可陈的一点事,碌碌无为地度过了一生。人们倾尽百年,为得或许就是盖一间屋,置一辆车,或是有钱去天南海北瞧瞧看看,餐餐盛宴,件件新衣,如此而已。”

“如此看来,人类心中并无什么侠肝义胆,更别说是天下胸怀。”一边编花环,我一边说,“可是遇着天灾人祸,遇着流毒恶疾,遇着犯罪作恶,还是会有人义无反顾,前赴后继地往前冲。这些人可都是书中记载的英雄?并不是的,英雄能有几个?大家也都是血肉之躯,是无名之辈罢了。”

我将手搁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他们同你同我都一样,有人会为一个铜板斤斤计较,有人会因性格懒惰而取巧偷闲,或许也曾说过谎,有意无意地伤了别人的心,但那又如何?在弱者面前,比起消灭和凌虐,他们选择了仗义执言,选择了挺身而出,像你一样。”

钟离夙说:“若人人都能如此,倒也好了。”

“的确,世上有好人,自然也有坏人。钟离,我所在的地方,有人满腹经纶,却偷窃弟子的成果;有人腰缠万贯,却搜刮百姓的脂膏;有人英俊潇洒,却侮辱女子的清白;有人德高望重,却愚弄民众的心智。这世上愚人很多,他们说你是魔头,说没有用,君子论迹不论心,你从未做过坏事,绝对是个端正坦荡的好人。”

他有些自嘲地笑笑:“或许人性如此,既无力抵抗,也不该逆天而为。”

“人与动物不同,人不只有本能。释放本能是人性,克制本能,则是文明。”我将编好的花环戴在他头上,“你克制嗜血,说明你懂人类的文明,你爱护我,说明你重情重义,该奖励你一顶圣冠,暂且先用这花环充数吧!”

他依葫芦画瓢地编了半天,编出个松松垮垮的草圈,戴在我头上,衬得我是那小白菜地里黄,仿佛马上要去卖身葬父似的!

我只好同他玩笑,勾着他的下巴调戏他:“唉,果然,我是命比纸薄,你是人比花娇!”

说完,我趁他不备在他脸颊啄了一下,惹得他起身追我。

他戴着花环,发怒也并不吓人,我跟他打闹,他便抢走了送我的手绢,说不给我了。

“哎!还我!你这人真小气,给了人还往回要!”见他不给,我叉腰跺脚,“快给我!”

“你向来只会惹我生气,还说什么喜欢我!”

我也不服,反冲他喊道:“就是喜欢嘛!”

他愣在当场,似乎是一时半刻没琢磨过味儿来,熄火不喊了。

正闹着,狼足从远处跑来了,火急火燎的,说是云痕带着一众人,说听闻前几天钟离夙走火入魔,险些害死一个人类,这才来查看情况。

我知道他口中的人类是我,也知道,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两次我见到云痕,都是这样的夜里。

他白衣飘飘,恍如谪仙,跟这座僻远的大院子实在并不相称。

此刻,他领着众人站在院落中央,钟离夙的宅门之前,身旁正是之前那被我猜作女主的姑娘。

我睡了全书最大的反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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