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伞👑

淑女

 【BE/重口/猎奇】(提前预警,别骂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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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门高频响动的声音听久了有些刺耳,闪光灯此起彼伏,像一台故障的老式电视机。

我面向黑压压的人群,面向他们手中枪炮一般的镜头,勾起一抹角度精确的微笑。

“黎雁小姐,看这里。”

有记者对我招手示意,我很快捕捉了他的方位,摆好完美的姿势和表情。

“真美啊。”我听见人群里,有人在小声感叹。

这个人我认识,是位一直对我十分偏爱的杂志主编,因为地位很高,通常坐在办公室里指点江山,只有听见“黎雁”两个字才会扛起相机亲自出山。

记得我二十二岁那一年拿了影后,当时,他曾在自家杂志上用了极大的版面,盛赞我是“二十一世纪最后的淑女”。

公司十分知恩图报,说这位主编对我有知遇之恩,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比如把我送到他床上去。

尽管已经与我缠绵了数个日夜,尽管见过了我最放荡的样子,他依然对我痴迷不已,就像此刻,他也站在人群里,一边冷得搓手跺脚,一边感叹我“真美啊”。

“换个方向。”身后,西装革履的经纪人压低声音提醒我。

我不动声色,将身体微微转向人群的另一边,招手的幅度,歪头的角度,都一丝不苟。

“啧。”经纪人咂舌,用最简短的方式表达他的不满,他清了清嗓子,声音粗暴又焦灼,“用手扯裙摆,露出腿!”

这件洁白的,铃兰般的礼裙,我第一眼看见它时真的非常喜欢。

不过公司的人来了后,默默看了一圈,径直略过我,示意服装师:“这里开个衩,你们不知道这x货什么样最美吗!”

而我,我没有任何感觉——不论是他羞辱我是“x货”,还是他承认我的“美”。

此时此刻,裙摆的衩口直开到大腿的位置,若隐若现露出底裤的边,我听见快门的声音倏地加快了。

鬣狗们拍个不停,舌头和涎液几乎一起掉出口腔。

我像尊摆件杵在冷风里,身形一丝不苟,灵魂却早已出窍。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跟那个人对上眼。

他手中没有相机,在那群扎着马步,狂拍不止的人群里站得笔直,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身形清瘦削长,两颊更是瘦得有些瘪进去,头发凌乱,略长,还稍有些打卷,严严实实地挡住了眼睛。

这人看着真阴郁,让人很不舒服。

我默默地想。

活动结束,坐在保姆车的后排,我对经纪人说:“我的眼睛很痛,那些闪光灯真的很刺眼。”

经纪人正在前排检查刚刚记者们拍下的照片,完全没理会我的抱怨。

我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扶住前排的椅背:“上次体检的时候,医生说我最好不要再戴美瞳了。”

前排的人还是不搭茬,沉默地用拇指飞快地滑动屏幕,然后忽然在某一张停住,放大查看我脸上的每一颗毛孔。

我吞了口唾沫,有些提心吊胆。

他掌掴我脑袋的时候,我没敢护头。

这一下子好重,我甚至有些眼冒金星。

“这张!又闭眼了!拍个照而已,你要练多久!蠢货!”

我垂着头,抬手把头发拢到耳后:“对不起。”

他依旧怒目瞪着我,看起来余怒未消。

我有些发抖,但还是离了座位,小心翼翼挪到前排——这车一直以宽敞舒适做卖点,一个人享用一排的时候的确如此,但两人共处就有些勉强。

我在男人面前顺从地跪了下来,他丝毫不意外,沉默地敞开双腿。

后视镜里,司机向我们瞥了一眼,默默升起隔板,见怪不怪。

男人愉悦的低吼像是野兽餮足,他的喘息,沉吟,都像诅咒一般,拘得我喘不过气。

直到我两眼发黑,男人才放开了手。

他扳起我已经涨成猪肝色的脸,嫌恶地瞥过我的眼泪和鼻涕,用另一只手甩了我几耳光,力道不轻。

“你也就这些东西学得快,x货。”

他舒适地靠在椅背上,松弛地眯起眼睛,享受我的善后,过了会儿,似乎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你刚刚看见那个没拿相机的人了吗?”

我不敢说话,也没法说话,只好点点头。

他轻轻哼了一声,声音里又添了点烦闷:“真不知道他怎么混进来的!”

“他是谁?”我壮着胆问。

“就是那个私生粉,本来好久不出现了,疯子一个。”

原来就是他?

那人是个很狂热的私生粉,在我的粉丝圈子里风评很不好,大家还自发地组织起来教训了他一通,但他死性不改,还是很疯狂。

光我有印象的,他就曾经闯过我的酒店,砸过我家的门,成天成夜徘徊过我的小区,还有好几次,他试图冲破安保线,跑到台上来,不过都没得逞。

我虽然知道他,但一直没有看清过他的脸。

今晚是第一次——虽然他并不像我想象里长得猥琐又恶心,但因为得知了他的所作所为,我想起他的样子便觉得有些恶寒。

“走神?”男人一耳光打得我头皮发紧,连舌根都跟着发麻,“明天的采访,一个字都不准背错,听懂了吗?”

我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连口水都掉下来,逗笑了男人。

“粉丝居然说你是一尘不染的仙女?”

他带着戏谑羞辱我,居高临下地冲着我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粉丝花样百出的表白,措辞肉麻又文采斐然,配了些精修剧照,被加上他们最爱的高曝光滤镜,白得像个死人。

“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你每天都是这副样子……”他用手指在我下巴上搔着痒,没再说下去,只是恶劣地笑起来,“算了,他们怎么可能知道,一群蠢猪。”

事后,男人总是一副恹恹的样子,也懒得再搭理我,我小心地料理好现场,抽了两张纸巾,自行挪回后排。

他转过来说话时,我刚想吐掉嘴里的东西。

“你上次陪了宋老板,结果人家的新项目还是没选咱们公司,老板很生气,说他要好好教训你。”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对不起,我……”

“我给拦住了。”他粗暴地打断我,样子像是大发慈悲,“我跟老板说再给你个机会,你今晚再去陪一下宋老板。”

听起来可能很恶心,但那一刻,我的眼中瞬间噙满感激的眼泪。

“谢谢,谢谢!”我破涕为笑,甚至激动地抱住前排的座椅,“我,我会听话的!”

男人冷笑,斜睨了我一眼:“贱货,去陪男人就这么开心?”

不,那是劫后余生的开心。

我还记得老板第一次“教训”我,是在他的私人别墅——他把不会游泳的我扔进泳池里,等我筋疲力竭之后叫人捞起来,倒吊在桑拿房里“烘干”至脱水。

也是那次我才知道,他别墅的地下室里,有医生,还有医院。

他能让我死,也能让我生不如死。

车停在某酒店门口,宋老板大概已经在房间里等我。

尽管我的行程保密工作一直做得很好,但粉丝们手眼通天,还是有人提前等在这里。

我看见几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蹲在门口,冻得通红的手里拿着灯牌和小礼物,认出我的车后一股脑站起来,但没敢上前,只是探头瞄我的车窗。

“跟她们打招呼。”男人不耐烦地抒了口长气,降下车窗时又换上笑脸,温柔地嘱咐,“太晚了,大家快回去吧。”

几个小姑娘这才踟蹰着走过来,靠近我的车窗:“姐姐……”

我朝她们微笑着打招呼,刻意将头发拢到一边,挡住捱了耳光的那半边脸。

“姐姐,我可以跟你说句悄悄话吗?”脸圆圆的女孩问我。

我试探着看了一眼前排的经纪人,他没什么反应。

“刚刚你参加的那个活动,我看见那个私生饭也去了!姐姐你要小心!”她圆睁着眼,看起来真的很着急。

“好,谢谢你的提醒。”我说。

“还有……”女孩的脸红红的,这会儿又羞涩起来,“姐姐你又优雅,又高贵,又漂亮,就像是童话里的公主!”

男人别过脸去,在阴影中窃笑。

可我没有阴影可躲,我只能曝在光下,无处遁逃。

或许是看见我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女孩回头对同伴说:“好了,咱们走吧,别挡着车,让姐姐上去休息。”

她回头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对经纪人说:“哦,对了,谢谢你一直照顾姐姐,这礼物是给你的。”

我看着她们几个离开的背影,看着那并行的,雪中一串串小小的脚印,久违地有些想哭。

不是恐惧得想哭,也不是痛得想哭,而是心酸得想哭。

我什么偏偏喜欢我这样下流不堪的人。

男人的声音扯回了我,毫不掩饰地嘲讽:“感动了,公主殿下?”

我抿着嘴没说话,他拆开粉丝送他的礼物,是条领带。

“说不定我可以用这个把你绑起来,然后……”他做了个很下流的动作,让我意会,“我要是再把那一幕录成视频发到网上去,你说刚刚那个小姑娘,她会不会疯?”

我无法回答,只觉得心在狂跳。

男人并不知道,就在刚刚,那群女孩里沉默不语的那一个,她塞给我一张字条。

字条如今已经被我掌心的汗浸湿,字迹也已模糊,可我依旧把它揉成团,借着捂嘴咳嗽的动作吞了下去。

“我知道你的秘密。”

字条上这样写着。

男人看了一眼腕表,掐着时间:“走吧,我送你上去,宋老板在等了。”

我点点头,顺从地下了车,在他的“护送”下步入酒店的大门,安静地站在大堂等他取来房卡。

“小心点,别被拍了。”把房卡交给我时,他蹙着眉,像在面对什么棘手的问题,“啧,也不知道宋老板下手有没有分寸,真把你玩坏了就麻烦了。”

我依旧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没有任何羞耻,男人不耐烦地甩甩头:“上去吧,表现好点。”

我独自穿过酒店的长廊,面对此情此景,只觉得轻车熟路。

包里有一片紧急避孕药,一瓶速效救心丸,甚至还有我怕会窒息而带着的一罐氧。

大部分房间的门都关着,我要去的房间在最里侧,但中途某间屋子竟虚掩着门,门里没有一点光,也没有人声,阴暗模糊的一团。

鬼使神差般,我伸出手,推了一把。

霎时间,有东西鬼影一般从门缝里窜出来,迅速将我拖进黑暗里,力道之大,我根本无法反抗。

门紧紧关上了,隔绝了门外的一线光。

糟了,要是宋老板没有等到我,我回去会被打死吧——在这一刻,比起眼前的危险,我居然是这么想的。

“鬼影”依旧捂着我的嘴。

这是个有体温的活人,是个比我高了不少的男人,身上没有什么香味,也没有什么异味。

“别喊。”他的声音很低,还有些沙哑,“我要把你装进行李箱里带走,别反抗,听懂了就拍一拍我的手背。”

我瞪大双眼,没有挣扎,只是在黑暗里抬起手,摸索到男人的手背。

那是一只很瘦的手,摸的时候,能清晰的感受到上面的血管和筋脉。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得到我无声的回答,男人引导着我来到窗边,那里果然放着一只敞开的空行李箱,在黑暗里只能模糊辨认一个轮廓。

我迈进去,然后在里面躺下,蜷成一团,像个胎儿。

男人有些惊诧于我的顺从,迟迟忘了蹲下来扣好盖子和锁扣,只是站在那里盯着我看。

黑暗里,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在看什么——我的身体不是在灯下一览无余时才最美吗?

但我什么也没问,只是安静地保持姿势,等着他的下一个步骤。

果然,他蹲下来,一声不吭地盖好行李箱,嗒的一声按紧了锁扣,缓缓地将我竖了起来。

“你能呼吸吗?”他问,“能就出个声。”

笃笃。

我用指节敲了敲行李箱的里侧。

“不要喊,配合我,听懂了吗?”

笃笃。

听声音,男人好像又蹲了下来,就在我旁边。

“这一天,我等了太久了。”

 

我被他装在行李箱里带出房间,箱子的顶部有个很隐蔽的小孔,是他留给我的呼吸孔。

从这个小孔里并不能窥见男人的脸,因为他实在离我太近了——我只看见了他的裤管,很干净,又熨得很整齐。

就这样来到大堂,有人正在大声通电话,我立刻认出了那是宋老板的声音。

“我没见到!我没见到人!你们耍我是吧?”宋老板气急败坏,“你送她过来的?那她人呢?!给她打电话!”

糟了,我的手机!

狭小的行李箱里,手机铃声显得聒噪又突兀,我浑身即刻就出了汗。

男人一愣,脚步停了下来,但下一秒便神色如常地走向柜台。

“退房,1702。”

“好的,稍等我给您退押金。”我听见柜台小姐好心提醒他,“先生,您电话响了。”

“备用机,我放在行李箱里,不方便取。”男人十分冷静,哪怕催促时也很得体,“麻烦快一点,我叫了车。”

“好了,给您。”

他又一次带着我走向酒店的转门——经纪人正从那里走进来,一手打着电话,一手紧攥着拳头,样子怒气冲冲。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熟悉的电话铃声,擦肩而过时,他倏地回头看了过来!

我听见胸腔里紧锣密鼓地雷动。

他认识这个把我带走的男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人真的是那个私生粉的话。

但身旁的男人脚步未停,也未加快,如常地走出酒店,那么瘦的手臂竟轻而易举把我搬下了台阶,搬上了车后座。

这么有力的一双手,一定轻而易举就能杀了我吧。

或许是先入为主,面对男人的时候,我总是在想这些事。

当他拉开驾驶座的门,坐进车里时,经纪人依旧站在门口盯着这里看,旁边站着宋老板。

而当车门砰的一声关起来,小孔里,我看见经纪人瞪着猩红的眼睛追出,样子像是刚被感染的僵尸。

巨大的恐惧和压迫感使我哭了出来,剧烈的颤抖带着整只行李箱轰隆作响。

手机还在响个不停,他那副张牙舞爪冲过来的样子太过恐怖,我甚至吓得小便失禁,本就难以流通的空气味道变得更加难言。

“怎么了?”我听见驾驶座上传来男人冷冷的声音,“不要闹!”

“我,我,我会听话的……”事到如今,我已经是这副模样,心中居然也没有一丁点羞耻的感觉,真是个奇迹。

男人听着我语无伦次,回过头来看着濡湿的车后座,抿着嘴,扭过头一言不发地开车。

手机铃声忽然停了。

“有车追上来了。”

男人一句话,我就吓了个半死。

“我会开得很快,不用怕,我刚刚用安全带把你绑起来了。”

我没有受伤,但我吐了。

当男人终于甩掉了追兵,把我带到他认为安全的地方,打开箱子时,看到的就是满身秽物,又狼狈又发臭的我。

谁会知道二十一世纪最后的淑女是这副模样呢?

男人蹙起眉,喉头一滚,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我手脚并用地从箱子里爬出,他后退了两步。

他冲着我甩甩头,用下巴示意我:“浴室。”

我手脚都软得不行,只能四肢着地爬过去,在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污迹。

热水器好像有点老化了,水温时冷时热,我顾不上那么多,草草地冲净了身体,扔掉了身上的脏衣服,哆嗦着在柜子里找到一条干净的浴巾。

走出浴室,男人正低着头拖地,,长而卷的额发依旧挡着他半张脸。

他知道我出来了,动作顿了顿,但没有抬头看我:“卧室里有女人的衣服。”

我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人的衣服?”

男人抬起头,把拖布墩在地上,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女人的衣服。”

走进卧室的第一眼,我差点吓得摔倒在地。

他真的是个私生粉——我的照片和海报贴了满墙,连天花板上都不例外,床头的靠背被用图钉扎满了剪报,有从杂志上剪下来的,也有从网上打印下来的。

“21世纪最后的淑女”,这个醒目的标题也赫然在列。

我看着大大小小上百张自己的脸,她们有的巧笑倩兮,有的高傲冷漠,每张脸都直勾勾,齐刷刷地盯着我。

盯着某个字,时间久了就会不认识,盯着我自己的脸,竟也渐渐觉得陌生。

我被一个私生粉给囚禁了。

他曾频频想闯进我的家门,或许他还曾偷窥过我的一举一动……

如今近在咫尺,我成了他的唾手可得。

矮柜上随手放着男人的皮夹,我打开翻看,透明隔层处放了一张与“黎雁”的合照。

但我根本就没有拍过这张照片。

照片的背面还有一行字:永远不分开。

我捂住嘴,把皮夹丢回去,差点又吐了。

“怎么了?”,男人像鬼魂一样,无声地出现在我身后,吓了我一跳。

我摇摇头,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小腿碰到了床边。

男人越过我,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女式内衣裤,一条修身的连衣裙。

这是些旧衣服,但因为洗过,没有什么陈旧难闻的味道。

男人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我也没有请他出去——被男人注视我的裸体,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不过他并没在看我。

这些衣服都很合身,合身得简直就像……

就像这本来就是我的衣服。

就像买衣服的人,曾用他的手指测量过我每一处的分寸——我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你认识我吗?”男人坐在床边,忽然问。

我点点头:“私生粉。”

他面无表情:“我叫李霁白。”

“你,你为什么要抓我过来?”

“你觉得呢?”

我沉默地思考他的反问,然后慢慢磨蹭到他面前,熟练又不知廉耻地跪了下来,低下头。

李霁白因我的动作而吓了一跳,他推开我,确切地说,是将我甩到一边。

“你干什么?”他蹙着眉,有些嫌恶地问。

“这样做,男人们就会高兴。”我说,说完后又补充,“他们高兴了,就不会打我了。”

他沉默地抱着臂,样子像在防备我。

这个人是我的私生粉,他心中对我有着病态的爱,可是我太迟钝了吗?

我竟一点也感受不到他的热切和疯狂。

在他眼里,我居然没有看到一丁点垂涎和贪婪。

用这样冷漠的眼睛望着我的男人,他似乎是第一个——不像那些人,目光里总带着能把人揭掉一层皮的爪牙。

“公司经常会潜规则你吗?”

“潜规则?”我不明所以。

“就是,那样,对你做那种事。”

“潜规则?那个叫潜规则吗?”我不太明白,只能对他解释,“他们说,那个是我的功能。”

“功能?”他摇摇头,“功能一般不是用来形容人类的。”

过了片刻,他朝我招招手。

“靠近点,让我看看你。”

我顺从地脱掉衣服,仰视着他。

他瞠目结舌,惊讶的眼睛透过头发的缝隙看向我,沉默了很久才说:“我只不过想仔细看看你的脸。”

“你……你不喜欢吗?”我有些害怕,讨好地凑过去,“是不是我哪里还不够漂亮?我的皮肤不够白吗?”

“你在说什么?”男人很意外,似乎没有想到黎雁是这样不可理喻的人。

“就是,就是……”我语无伦次,从匮乏语料库中艰难地选词,但还是词不达意,“对不起。”

“你听不懂我的问题吗?”

“听得懂。”

“那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吗?”

我怯怯地点了点头:“这些问题,没有背过。”

李霁白微张着嘴,半天才说:“难道你平时说的所有话,都是有人教你的?”

“嗯。”

“所有?”

我歪着头想了想:“嗯,几乎所有。”

他微微前倾,低下身体想拽起我:“你不要跪着跟我说话,你不需要跪着跟任何人说话。”

“没有镜头的时候,我就只配跪着,因为我低人一等。”

一直十分淡定的男人忽然起了火,砰的一声踢翻了垃圾桶:“你究竟是不是正常人?!”

我在巨响里迅速抱头,又蜷缩回他的脚边:“对不起,对不起……”

“不,我对不起。”

冷静之后,他居然开口对我道歉,然后又一次伸手把我扶起来,尽管我一躲再躲,还是被他按在床边坐下。

李霁白双手发抖,十指插进头发里:“这也是公司的人教你的?”

我点点头。

“你没有朋友吗?家人呢?”

我又摇摇头。

于是他重新沉默下来,只是看着我。

我对男人们的视线并不陌生——我很习惯,尽管永远也无法适应。

我身上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伤,有些是淤斑,有些则是破口。

李霁白伸出手,用指尖碰了一下,我便蜷缩起来,像含羞草的叶瓣。

“很疼吗?”

“还好,我习惯了。”

他神色复杂,干涩的嘴唇颤了又颤:“有多少人,对你,对你……”

“我不记得了。”我如实答道,“很多人,奖励的时候,和惩罚的时候都会有。”

看得出李霁白对我的话感到很费解,他蹙着眉头,但眼神并不是嫌恶的。

“怎么惩罚?”

“就是……那样,很痛很痛。”

“那奖励呢?”

“一样的,只不过,不痛的时候就是奖励。”顿了顿,我鼓起勇气看着他,“表现好的时候,他们也会摸摸我,就像你刚刚那样。”

听了我的话,他仿佛被电了一下,将右手背到身后:“我不是想对你怎么样。”

“我知道。”

“这些事,你的粉丝们没人发现吗?他们不关心你吗?”

“他们……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关不关心我。”这些东西有人教过,我也就背得很熟,“颜值粉只喜欢我长得漂亮,所以我不能有崩坏的照片,不能变胖,也不能穿得难看;事业粉很关心我的前途,但是我工作不努力,或是抢不到代言的时候,他们就会骂我;妈妈粉总觉得我是三岁小孩,男友粉又只要看到我跟男人说句话就会发疯……还有,还有,还有你这样的,私生粉。”

李霁白的眼睛瞥过我,等着我往下说。

“他们说,像你这样的人都是变态,可能会杀了我!”我第一次说这么一大串没有底稿的话,紧张得手都绞在一起了,“他们,哦,就是我的老板,还有经纪人,还有公司的那些人,他们说粉丝们都是蠢货,是舔狗和蠢猪。”

李霁白沉默着,不反驳也不搭茬,我盘算着,不知道他还想不想听我喋喋不休地说话。

“可我觉得……我是因为粉丝才活下来的。”

“这里没有镜头,也不是在采访,你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说。

我摇摇头:“不,你不知道,如果我现在一个粉丝都没有,公司一定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杀了吧。”

“我不相信你那个狗屁公司有这么嚣张!我不相信,还没有王法了?”他又变得激动,站起来在我面前团团转。

我居然在听一个私生粉跟我谈“王法”,真是好神奇。

我壮着胆子拉住他的手,让他停下来,他便停下来,看着我。

“我真的很怕死,也怕疼,求你不要杀我,我一定会听话的,好吗?”

李霁白看我的眼神,我很难描述——既困惑,又愤怒,既激昂,又绝望。

这双情感丰沛的眼睛涌满了各种情绪,几乎雷霆万钧,将我吞没。

下一秒,我看见他眼眶发红,豆大的眼泪无声地砸在地板上。

“怎么了?你不要哭……”我站起身,想用手把他的眼泪擦干净,但我太笨了,反抹得到处都是,“你很伤心吗?”

他不开口向我承认,但眼中巨大的悲恸,已经磅礴得如同山洪海啸,撞击得我胸口一抽一抽地疼。

尽管我很茫然,尽管我不知道,那里为什么会疼。

我有些慌乱地拉着他的手,努力地思考——公司从没教过我该怎么面对此时的状况,被私生粉抓回住所后,他将我带回贴满照片的卧室,没有折磨我,没有软禁我,却在我面前无声地哭,哭得那么伤心。

明明刚刚得知他身份的时候,我还对他充满了恐惧和恶心。

但此刻我好难过,心底朦胧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来——我不想让他再哭了。

可能我真的天生很会犯贱吧。

他是个私生粉,我记得经纪人说过,私生粉并不在乎艺人在舞台上的样子,他们喜欢窥视的只是我的私生活。

但一旦真的见到我私底下糜烂不堪的样子,他们又会饱受煎熬。

李霁白现在应该就是在饱受这样的煎熬吧。

他试图将高处的星星握在手里,离近了才发现,那是藏在画卷上的一点泥水,越是细看,越是肮脏得不行。

他一定痛苦极了,是我亲手毁了他的梦。

“对不起,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会听话的,求你不要伤害我。”我赶紧说。

听见我这样说,李霁白流泪的眼睛一动,有些恍惚。

下一秒,他忽然紧紧地抱住我,嚎啕着哭到全身发抖。

我曾经想过,这样有力的一双手是不是能轻而易举地掐死我,但此刻这双手却把我抱得这么紧,紧到我浑身发疼。

我的代表作那么多,爱情片更是不胜枚举,这却是第一次有男人拥抱我。

穿着衣服拥抱我。

他哭得更伤心了,完全没有被“我会听话”的告白取悦,我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对不起啊,让你喜欢了我这样肮脏的人。虽然你是个私生粉,可是我好像比你更恶心,对不起。”

像我这样的人,好像就连病态的爱,我都不配获得一点点。

过了很久,李霁白终于止住了哭。

他扳住我的双肩,用通红的眼睛逼视我:“黎雁在哪?”

我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他:“我,我就是黎雁啊。”

“你撒谎!”他的声调陡然拔高,甚至滑稽地破音了,“我知道你不是她!”

“我知道我跟你喜欢的黎雁有很大差别,我不配当你的偶像你的女神。我不是仙女,也不是公主殿下,我是个暗娼。你不愿意承认你心目中的黎雁是这个样子,我都明白。”

可我就是黎雁——有些残忍,但我还是这样对他说。

“你不要再骗我了!”他痛苦地揪起自己的头发,“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私生粉果然很恐怖。

我忽然又在担心他打我了。

“我真的就是……”

“你不是!你不可能是她!”李霁白抓着我的肩膀,近乎哀求地摇晃,“我只求你告诉我她在哪。”

“我就是黎雁,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也头一次喊了起来。

“黎雁右侧胸口有块胎记!”他咬着牙,忽然狠狠将我推倒,双膝压住我的腿,扯开我裙子的领口。

“怎么会……你怎么可能有……”看见我胸口的胎记,他的瞳仁猛烈地颤动,瞬间卸了力,松开了对我的桎梏。

我又哭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就是黎雁啊,你可以拿我的头发去鉴定,我就是黎雁。”

“你不是!”

李霁白的声音一直很低沉,此刻却几乎是在尖叫。

“你根本不是她!”他有些神经质地盯着我,面部不寻常地抽动,好在大部分诡异的表情都被头发挡住,“还是说,他们给你洗脑了是不是?”

“我……”

“告诉我啊!”他又尖叫起来,样子像是《呐喊》里诡异又模糊的人像。

我看着他,这个情绪崩溃的可怜人。

黎雁是个下流的人,这样的事实,叫他如何能够接受呢?

都是我害的。

我起身,从背后抱住他颤抖的双肩。

“不要哭,你想把我弄脏吗?”

他瞪着猩红的眼睛转过身来,像是根本听不懂我说的话:“什么?”

“他们说,他们说……”我努力地组织语言,但好像总是词不达意,“他们说,世上最开心的事,无非是把干净的东西弄得一团糟……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

李霁白似乎平静下来,但似乎又没有。

他紧抿着嘴转过身来,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我却以为他要打我,下意识瑟缩着躲开。

我听见他叹了一口很长的气,断断续续,支离破碎:“那些人究竟把你给怎么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一直都是这样,从我面向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开始,黎雁就已经是这样的人了。

但这句话忽然让我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叫“变成”这样?

这话中隐藏着一些岁月洗涤过的亲呢,仿佛是他亲眼窥见了我蜕变或是堕落的全过程。

我终于迟钝地感知到了这一点。

是因为他是私生粉吗?所以他一直在窥视着我?是这样吗?

“你……你一直都在跟着我吗?”我问。

“之前是。”

哦,对,我想起来了。

闯酒店,砸门,那些疯狂的事情都是他之前做的,但后来被粉丝们合伙教训了一通后,他就很久都没再出现了。

那次的事情闹得很大,还闹进了公安局,后来我还出具了谅解书。

“我知道,那次粉丝们网暴了你。”

他侧过脸来看着我,盯了很久后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你看,我就知道你不是她。”他说。

我真的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但他此刻的样子,的确让我心中忐忑,无比慌乱。

我茫然无措地拉着他的手,讨好地凑上去,在他的嘴唇上又吻又舔。

他不为所动,任由我吻了一小会儿,遍冷漠地推开了我。

“我一点都不想把你弄脏。”他面无表情,扯开我想要攀住他身体的四肢,起身走到门口,“休息吧。”

不该是这样的。

他对我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全然不狂热,冷淡得像是一口干枯了千年的井。

“你根本不是什么私生粉。”我后知后觉,“你是谁?”

“你呢?”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反问,“你是谁?”

“我是黎雁啊。”

“还在撒谎。”他摇摇头,大部分表情都被头发挡住,“算了,无所谓了,等警察来找你吧,你可以告诉他们我疯了。”

门被他关了起来,没有上锁。

他的脚步声原本就很轻,此刻渐行渐远,更加细不可闻。

我仰面躺在床上,天花板上的黎雁盯着我看——确切地说,四面八方的黎雁都在朝我看过来。

李霁白计划周密,只为了把我带到这里。

而此刻,他什么都没有对我做,便心灰意冷了。

这样的我该是让他多么失望,失望到他宁可前功尽弃,甚至开始期待警察找上门来。

但其实,警察是不会找过来的。

中间,李霁白出了一趟门,我有机会逃,但悲哀地发现,我根本不知道能够逃去哪。

我没有方位感,没有生活常识,没有正常人信手拈来的一切逻辑和概念。

除了那些下流勾当,我好像真的什么都不会。

所以我只好坐在李霁白的家里思考,思考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的未来会是怎样?

想着想着,他就回来了,带回了一些消肿止痛,或是止血的药,说要给我用。

“不用了,我已经习惯了。”我说。

“你不该习惯,你不能习惯。”他走过来,拧开一瓶药膏,撩起我的衣服,“你不要习惯。”

说话时,他的呼吸喷在我皮肤上,痒痒的。

他的指腹冰凉,却很温柔。

“你能吻我一下吗?”我转过去,几乎是下意识问他。

他不懂我的意思,手也停住不动:“怎么了?”

“我拍过一部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说,爱人的吻能止疼痛。”顿了顿,我埋头笑了,“我知道你不是我的爱人,但你是我的私生粉,大概也是有点爱我的吧?”

“别这么想。”

“求求你了,我总觉得这会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吻。”我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李霁白,我从没见过你,却总觉得你很熟悉,你能给我一个吻吗?我怕我之后都没有机会了。”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捧住我的脸时,瘦长的双手有些发颤。

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他停了下来,让我有些慌了神。

他一定是嫌我脏,一定是的。

“帮我把头发撩起来。”他说。

我不明所以,但顺从地照做——长而卷的额发被我小心翼翼拢到他额头之后,露出他的双眼。

原来他的眼睛这么漂亮,又这么悲伤。

“看着我。”他捧着我的两颊,双眼目不转睛地望入我的双眼,“看着我的眼睛。”

然后他吻了我,很轻,除此之外什么动作都没有,双手自始至终,只是专注地捧着我的脸。

如果我说,我从一个陌生男人的吻中感受到了他的爱,会不会显得我很变态?

但事实真的就是如此。

我感受到了李霁白对我的爱,尽管这爱对于一个私生粉来说,显得有些太“正常”了。

于是我问他:“你还想做别的吗?”

“不想。”顿了顿,他主动问我,“需要我抱着你睡吗?”

“可以吗?”

“到这边来,枕着我的胳膊。”

我闭上眼,隔了片刻又听见他的声音。

“刚刚出去买了个眼药水,你的眼睛很红,不要再戴美瞳了。”

糟了,我不想再跟他分开了。

“可以不要放开我吗?”我问。

他的身体一僵,旋即轻笑起来:“你的粉丝们是不会同意的。”

当晚,夜很深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敲门。

我与李霁白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门响了好几声。

沉默中,李霁白站起身来:“警察来了。”

“不会的。”我说。

他愣了愣:“你在安慰我?”

我摇摇头,他便不再问,径直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小姑娘,年纪不大,怯生生的,眼睛又大又亮,看着不怎么爱说话。

我认识她。

李霁白比她高了几乎有两个头,此刻撑住门,俯视着她:“什么事?”

小姑年的声音很轻:“你好,我……我找人。”

李霁白沉默片刻,才问:“你找谁?”

“我找黎雁。”女孩说。

“不在,没这人。”

他说完就要关门,想不到女孩猝然伸进一条胳膊,死死拽住他的衣服。

门板夹住骨头发出咔嚓一声,女孩没有尖叫,我斜过头,看见她惨白的脸上满是汗水。

就借着这个空档,女孩不顾受伤的胳膊,冲了进来。

我与她对视了,就是她,那个给我塞纸条的女孩。

李霁白大步迈过来,提住女孩的衣领,将她撂倒在地上拖行了很远,但女孩不服,脸依旧冲着我,一边往前爬行,一边被拖着后退。

她受伤的那条手臂不能动了,另一只手却拼命往前伸,指甲在地板上挠动的声音无比瘆人。

我盯着那只手,不知该不该拉她一把。

“我就知道!我看见你把她抓到这里来了!”力量被完全压制,女孩声嘶力竭地喊起来,“你这个死性不改的混蛋!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休想囚禁她,休想霸占她!你休想害了她!”

是啊,在他们眼中,李霁白应该是个无耻的私生粉吧。

我跑过去,想让李霁白住手,想开口对女孩解释,想把她扶起来。

“别过来!”李霁白忽然叫喊起来。

那时,我已经拉住女孩的左手。

掌心一凉,随之而来的是剧痛。

我怔怔地望着鲜血淋漓的手掌,迟钝地明白过来,原来她藏着一把小刀。

这把小刀在她的袖口,闪出凛冽的寒光,她将身体扭转到不可思议的角度,回头划伤了李霁白的腹部。

伤口很深,血流得很快,噼里啪啦,成串成串地落在地板上。

李霁白松了手,不多时便摔倒在地上,而女孩正单手撑地,想要爬起来。

“别这样!别这样!”我横臂拦在他面前,面对着女孩,“别这样,求你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别再犯傻了!他会害死你!会毁了你!”女孩单手持刀乱挥,另一条胳膊却诡异地垂着。

“不会的,你看,他已经晕倒了!”我颤抖着对女孩解释,“我们都误会了,这个人不是什么私生粉!”

话音方落,女孩挥刀的动作停住了。

“那他是谁?”我听见她忽然这么问。

她站在那里,身体挺得笔直,只有脖子生硬地,缓慢地转向我,像是八音盒里的芭蕾舞女。

接着,她纤细的手臂,她紧握的刀,那刀尖儿,都缓缓地指向了我。

“说啊。”

我看见她惨白的,年轻的脸庞上,细小的神经抽动,牵扯起她的嘴角。

羞怯不复,她朝着我阴恻恻笑了起来。

我忽然想到她递给我的那张字条:我知道你的秘密。

女孩再度开口,依旧维持着这个恐怖的姿势和表情:“我知道你的秘密,你陪过多少男人,你的老板,经纪人,杂志主编,节目导演……”

“我……”

“闭嘴!”她朝着我一步步逼近,血顺着刀尖往下淌,“黎雁,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她说,四年前我刚出道的时候,她就是我的粉丝了,那时的我根本什么都不是,走到哪里都会遭受冷落和白眼。

所以,第一次去陪男人上床,是我主动提出的。

“我真的很失望,可我没有放弃你!我以为你会改!”

在我因震惊而发愣的当口,她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但还在向我逼近。

“我错了,你不会改的。”她摇摇头,本来阴沉的表情忽然有些哀伤,紧接着又变成愤怒。

我看见她举起了刀,那一刻,我居然愣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逃生,如何规避危险。

我不知道这诡异的一切是如何发生,又将如何收场。

“蠢货。”

女孩的嘴唇里吐出了一声很轻的咒骂,攥着刀向我捅了过来,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从她高举的手臂底下钻过,逃窜到卧室。

女孩因我逃跑的动作一愣,晚了一步才朝我追来。

我锁上卧室的门,因为哆嗦,差点没有成功。

女孩慢了一点,刀子扎在门上,被挡住了,她拔下刀,此刻正在门外徘徊。

她没有叫喊,只是冷冷地命令我:“出来。”

我捂着嘴不敢出声,她便忽然失声尖叫,像是发疯。

“出来!出来!出来!”

她一手拿着刀,另一手因为挡门时受伤而不能抬起,因此这时只能用力地踢门。

木板门被她踢得轰轰作响,像要坏掉了。

暂停的间隙,女孩一边歇气,一边发出奇怪的笑声。

她隔着门,忽然对我这样说:“我一直都在跟着你。”

我一直都在跟着你。

看你吃饭,睡觉,洗澡;看你工作,挨打,还有……跟那些人上床。

你昨晚本来应该去陪宋老板吧?

穿过那条走廊的时候,为什么你不回头?

姐姐,你说过感谢我,说你爱我,说我是你的朋友,你的家人,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我抱着头,背贴着墙,紧盯着门。

没有得到我的回答,女孩再一次崩溃。

“说话!给我出来!给我出来!”

砰的一声,我看见门晃了一晃。

她不再踢门了,她正牟足了劲撞上来!

我慌不择路,愚笨的脑袋无法运转,只能在阵阵撞门声中爬进床底。

还剩一只脚露在外头,我双臂匍匐着往里爬,床底的尘灰钻进我的肺,使我喉咙发痒,十分想吐。

这一次,撞门的声音巨大,然后便停了。

忽然万籁俱寂。

响起来了,脚步声。

很轻,很轻。

不紧不慢。

她进来了!

一只纤细的手握住了我的脚踝,手的主人正咬着牙把我拖出来,使力的声音像是野兽低吟,胸中嘶嘶啦啦地响。

给我……

出来!

我看见女孩俯下身,用空洞的眼睛端详着我,甚至摸了摸我的脸。

“怎么这么狼狈?”她摘去我头发上的一团灰,提醒我,“黎雁,你是21世纪最后的淑女,你得漂亮。”

不漂亮的话,我就把你……

“别杀我!求你了!求求你别杀我!”我哭着向她哀求,就如同哀求那些男人一样,“我不是黎雁,我根本不是黎雁!”

女孩很平静,甚至微笑起来。

她将食指竖在我的嘴唇上,俯下身,温柔地对我耳语。

“嘘……”她贴着我的脸磨蹭,刀刃却抵着我的脖子,“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她……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

好痛。

我经历过无数次濒死,这大概是最痛苦的一次。

忽然,女孩的头轻轻一歪,埋在我的肩窝里。

我感觉到她温热的眼泪濡湿了我的侧脸。

不……

不,那不是眼泪,那是鲜血!

突如其来的恐惧和恶心令我神智失常,我尖叫着推开身上的女孩,她满脸是血,胳膊诡异地歪着。

李霁白站在那里,血还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流,而他看着我,眼神漠然。

“给我包扎一下。”他走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到床边坐好,接着示意我,“然后告诉我黎雁去哪了。”

我取来医药箱,为他简单包扎——伤口不算浅,好在也不算深。

“你打算把她怎么办?”我看着地上的女孩,问李霁白。

他答非所问:“黎雁呢?我刚刚听得清清楚楚,你承认你不是她。”

“你是黎雁的什么人?”

“你觉得呢?”

我垂着头,很沉默,而李霁白抽回手。

“我是她的男朋友,我们曾经很相爱,尽管她已经不承认了。”他忍着痛,好像陷进回忆里,“我记得最后一次她主动来见我,求我说,你可不可以放开我?然后我就忽然变成了一个私生粉,尽管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私生粉。”

看着他自嘲的笑,我有些意外,但似乎又很快就接受了。

“我们老板的别墅有个地下室,地下室里藏着黎雁……”我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把话说完,“的尸体。”

他的嘴唇颤了颤,反应不算太大,像是早有预料:“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黎雁死了。

而我,我只是个灰色产业的试验品,是从黎雁基因里被复制的克隆人。

他们复制了“21世纪最后的淑女”,只为了将我培养成“最像是淑女的荡妇”。

我的价值,是作为最昂贵最稀奇的宠物出售,是货架最高层独一无二的商品,是那些猎奇而贪婪的贵客们的特供玩具。

所以一直以来,我学习的事情只有两件,取悦和服从。

没有人教我什么是羞耻,什么是尊严,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平等。

没有人告诉我怎么保护自己,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爱。

我只知道被打很痛,而听话就不会被打,不听话可能会被销毁,销毁就是死掉,而全世界没有人会知道我死了,就像他们不知道我存在过。

我好像习惯了被驯化的生活,尽管身体还是无法适应。

我记得我被送给杂志主编的那一次,房间外就守着一名私人医生,他带着止血药和缝合针,救护车就等在楼下随时待命。

我还记得他对我说,有钱就是好啊,连人都可以克隆,玩死你也没人会知道。

等你死了,我们还可以克隆一个你。

你的身体,你的皮囊,你的复制品,可以拿来做任何事。

每个人都可以羞辱你。

每个人都可能被羞辱。

当时我吓得哇哇大哭,可那人狞笑着,不知道有多开心——他说我是21世纪最后一位淑女,把淑女变成荡妇是多少男人的梦想,那些把我捧上神坛的人,他们都想把我弄脏。

最激动人心的事莫过于调教一位淑女,把她弄脏!

本来我还以为,我会这样过一辈子呢,要不是黎雁突然死了的话。

至今我也不知道她的死因——那些知道内幕的人,谁又肯告诉我一个低人一等的克隆人呢?

我曾经试探着问过经纪人,当时他刚刚痛快地在我身上泄欲一场,听见我打听这件事,就恶劣地挑着眉嘲讽我。

“她啊,被男人x死的,我估计你大概也是这个死法。”

不过也有人说她是自杀的,因为每天都很痛苦,痛苦得受不了。

黎雁死后没几天,老板忽然叫我过去,拿了一支注射器拍在我面前。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老板,是个衣冠楚楚的男人,长相很端正,举止也很有魅力,看上去也比同龄人年轻很多。

就是这个温和英俊的人一直在背后操纵着我,提着我木偶的线吗?

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说,只要给你打上一针这个,以后你一辈子都离不开它,让你做狗你就会扭着屁股吐舌头。

他说黎雁死了,就是注射这个东西过量才死的,死在某酒吧后街的一间小屋里,那里很破烂,是她的毒窝,老板派人去收拾的时候,一撞开门,她身上嗖嗖地爬满了老鼠和蟑螂,正在啃食她的脸。

我听后吓得哇哇大哭,在地上磕头把脑袋都磕破了,我说我一定会听话的,我不要注射这个东西。

老板很满意,对我说,现在黎雁死了,可我不想被人发现,你能代替她吗?

我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口水跟着一起掉下来。

老板笑眯眯的,可你是个克隆人,你只学过伺候男人。

我没有办法,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求他,我说我可以学啊!

老板说好啊,不过要是你不听话,做得不好,或者表现得让我不满意……

我不想回忆下去了。

李霁白听完我说的所有话,紧抿着嘴。

“克隆人。”在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他甚至笑了出来,毕竟整个事件实在是太魔幻,又太荒唐,“她怎么会同意呢?我想不通,她怎么会同意别人克隆另一个她,去,去做……”

暗娼。

我明白他想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垂着头,闷闷地说,“其实,我没见过她。”

说来可笑,哪怕是在真正的黎雁眼里,我也只不过是个低级的动物,是个没有人权的货品。

有什么她不想做的事,不愿意见的人,她都会脖子一扬,头发一甩,冷冷地问:“那个赝品呢?!”

听说她红了以后,教训经纪人就像教训狗,所以后来经纪人教训我也像在教训狗。

听说她红了以后,连老板都不放在眼里,老板没说什么,只是找机会给她扎了一针。

模仿她真的很简单,只要学会扮演橱窗里没有灵魂的洋娃娃。

但老板有时还是会生气,因为我比黎雁更像个鲜活的人。

黎雁是一架漂亮又实用的机器,训练有素,从不出错——我甚至不敢相信她也会爱人。

我侧过脸去看李霁白,他正望着地面出神。

“克隆,克隆人……是怎么来的?”他忽然问。

“我不知道,不过我听说,是黎雁的一个粉丝送给她的。”

“粉丝?!送给她?!”

这个故事是我听来的,剧情之跌宕,连我这个克隆人都觉得过于魔幻和猎奇。

四年前,黎雁刚刚出道,没有一点成绩,也没有粉丝。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去公司或是回家的路上,有个小女孩总是跟着她。

后来女孩开始给她写信,或是塞纸条,鼓励她,你一定能红起来的!

她甚至跟到她家里去,在走廊里才停下。

其他艺人告诉她,这叫私生粉,是很恐怖的,不过黎雁觉得,她现在已经顾不得什么私生不私生了。

况且这小姑娘家里很有钱,她父母似乎是在外国公司做生物技术研发的,项目拨款动辄几亿。

女孩常给她买名贵的礼物,包包,鞋子,首饰,起初她不敢收,次数多了,就得心应手了。

有一天,女孩照例往她的门缝里塞了一封信。

黎雁百无聊赖地打开——其实她现在已经不怎么会被信上的话语感动了。

可那居然是一封血书。

信纸上粘着一枚锋利的刀片,内容只有四个字。

你敢恋爱?

黎雁吓坏了——不是被女孩过激的行动,而是怕女孩从此不再搭理她了。

女孩是她目前最大的金主,她不能放手。

至于当时她究竟有没有恋爱,恋爱的对象又是不是李霁白,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隔了几天,黎雁在网上哭诉有个疯狂的男私生一直在跟着自己,行动也很过激,多亏她的“大粉”们团结起来,将那人狠狠修理了一顿。

我只知道,女孩没有“抛弃”她,反而跟她越来越亲密——黎雁邀请她一起吃饭,甚至允许她住进自己家里。

有一天,两人喝了一点酒,躺在一起,黎雁忽然哭起来,哭得很伤心。

女孩说你怎么了?姐姐,你哭什么?

黎雁说她太想红了,尽管女孩一直告诉她,她一定会红的,但黎雁等不及了。

她乘着醉意,对女孩说:“还有一个办法!我知道xx杂志的主编,他想跟我上床!”

女孩暴跳如雷,当即窜起来质问她:“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你是淑女,你不可以有这种龌龊的想法!”

“可我没办法了!”黎雁双眼猩红,牙关紧咬,“他一定会捧红我的!”

女孩沉默地瞪着她,一言不发,从枕头上捡起一根她的头发,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再后来……

再后来,黎雁一炮而红——她从来没有跟任何金主上过床,却又好像上过了所有男人的床。

走红后的黎雁势不可挡,成为最炙手可热的一颗星。

她是21世纪最后的淑女,是公主殿下,是仙女下凡。

一直经营不善的公司,也因为黎雁骄人的成绩而扭亏为盈,不论是经纪人还是老板,对黎雁都很客气,黎雁也因此傲慢起来。

我至今还记着那一天,经纪人拧开门,粗暴地按住我。

他的脸上通红,有一个五指印,甚至身上还有女人高跟鞋的脚印。

他双目通红,狠狠地盯着我看:“她说,我可以拿你撒气。”

男人压下来的时候,我并不觉得羞耻——我很习惯,尽管永远无法适应。

“要是她死了就好了!”泄欲之后,男人盯着浑身污秽不堪的我,拍了拍我的脸,“没有这层皮,她算什么东西?!”

“那我呢?”

没有这层皮,我算什么东西呢?

“你?”他冷笑一声,站起来穿衣服,“不知道,她那个粉丝简直是个疯子,那么小的小女孩,居然敢去搞什么克隆人,她爸妈也疯了,溺爱她到这种地步。”

“溺……爱……”爱这个字,我好像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听见。

可男人撇撇嘴,穿好衣服就不再看我了:“我干嘛和你一个克隆人说这些,你能懂什么?你就陪好公司让你陪的人就行了。”

“到什么时候?”

“到黎雁风光不再,老板说到时候就把你送去销毁。”男人摸了摸自己被掌掴的脸,有些气急败坏,“要我说,被销毁的是她本人就好了!她现在跟老板也敢甩脸,我倒要看老板能忍她到几时!”

一个星期——老板只忍了她一个星期。

一星期后,随着注射器推进她的身体,断断续续地,她吸了三年多。

至于当初那个女孩,黎雁早就不再理她了。

她现在是风头无两的大明星,不缺粉丝,不缺鼓励和赞美,不缺人给她买鞋子包包。

但当初女孩送她的那个克隆人,嗯,的确是她收到过最疯狂,最恶心……

最棒的礼物了。

时间回到此刻,故事讲完,我和李霁白都沉默下来。

地上的女孩一动不动,血淌了满地,有她的,也有李霁白的。

我看向身边的人,又问了一次:“你打算把她怎么办?”

“不知道。”

“她死了吗?”

“不知道。”

我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试探她的鼻息。

气若游丝。

她还没有死——尽管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克隆人,也知道人类是不被允许杀人的,不然老板也不会把黎雁的尸体藏在地下室。

李霁白拿起手机。

“你干什么?”

“叫救护车。”

“你会报警吗?”

“你觉得会有人相信吗?”他的目光离开屏幕,淡淡地看着我,“你希望我说出来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可能……”我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打颤,平复了很久,才轻声说,“我可能要被销毁了。”

“你可以跟我走。”顿了顿,他忽然笑了一下,“如果你愿意等我放出来的话。”

我愣住了:“我不是黎雁。”

“我知道。”

“我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克隆人。”

“我知道,我教你。”

“可是我……很脏。”

“我可以把你弄干净。”

欣喜,小小的,微弱的喜悦,第一次从我的心底缓慢地滋生。

李霁白没有理由爱上我,我知道。

但在他心里,我居然是个人类,这比被爱更令我感激。

作为“黎雁”生活的这几个月,我收获的“爱”实在是太多了,拥挤得令我难以喘息。

救护车来得很快,接走了女孩,听说她一直在昏迷。

我与李霁白过了一段平静的,人类般的日子,尽管网上哀嚎一片,询问“黎雁”究竟什么时候出来营业。

与此同时,我们一点点将“黎雁”从我们的生命中删去,他删去他的回忆,我删去我的。

他教我怎样表达,怎样拒绝,怎样认识自己,怎样面对他人。

我有了自己“喜欢”的零食和饮料,有了自己“讨厌”的音乐和颜色。

我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有一天我上网的时候,还看见他的搜索记录:克隆人能怀孕吗?

真想立刻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告诉他,能呀!

我还学会了玩游戏,游戏里的怪物冲过来时,我终于明白那是危险在逼近。

起初我学会了逃跑的技能,便每次都扭头逃跑,直到李霁白丢给我一把游戏里的宝剑。

“拿起来,保护你自己。”他说。

会的,我会拿起宝剑,保护我自己!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人类了,有好几次,他牵着我的手,或是抱着我的时候,我都忘了自己是个克隆人。

“你改个名字吧。”有一天,他说。

“改什么呢?”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表情有点无奈:“不知道,我还没想好,慢慢想吧。”

慢慢?

世界真的会留给我能够“慢慢”的时间吗?

在这段日子里,公司曾放出消息说我出国留学去了。

我知道他们没有放弃寻找我,他们需要黎雁。

不,他们需要最后的淑女。

某天,我看见热搜上说,黎雁的一个大粉疯了,说她是追星产生了幻觉,受了刺激要抹脖子自杀,最近才刚刚转醒。

她坚称黎雁已经死了,她的尸体就藏在某别墅的地下室里。

这事惊动了警察,给她安排了药检,检测出她有长达三年的毒史。

这名大粉说,就是黎雁带她入毒坑,她们曾经同吃同住,无话不谈,直到黎雁走红了,就忽然不理她了。

她还送了黎雁一个“克隆人”做礼物。

一时间,网上都拿她当笑话看。

于是她更加崩溃,说你们懂什么?!姐姐只有我了!

她的那个前男友想害她,那个克隆人也想害她!他们把真正的黎雁藏起来了,克隆人要取代黎雁!

黎雁是21世纪最后的淑女!一个低贱的克隆人,凭什么取代她?!

几乎没有人相信她的话。

公司操纵着我的微博,照常更新,配上国外某大学的风景照。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某天,忽然有人问:黎雁是不是很久都不发自拍了?

她会不会……

真的死了!

不多时,经纪人便找过来了——他居然被老板打断了一条腿。

在小胡同里见到我,他跛着脚疾奔,样子比上次我躲在行李箱里看到的更加可怕。

他攥住我的手腕,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将我用力一扯:“走!”

我悲哀地发现,在我看到他时,还是忘了逃跑,也忘了战斗。

我居然还是下意识想要跪下。

原来我已经习惯了,尽管永远不能适应。

我以为我终于变成了一个人类,但现在我终于明白,所谓人类,无非也和克隆人一样。

是可以被驯化的。

“走!回去!”经纪人扯着我,光天化日之下,粗暴非常,“那个蠢粉丝果然是疯子!她怎么敢自己把克隆人的事情捅出来?她要把自己的父母也害死吗?!”

我太阳穴狂跳,浑身的血都烧得发烫,却在巨大的压迫中说不出一句话。

“那个疯子呢?他居然让你一个人上街?!要是被人拍了,你有没有想过会怎么样?!”短短的日子里不见他,他比之前更加神经质了,“黎雁,还有你这个黎雁的赝品,我真是被你们害惨了!”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告诉你,别怪我,我不是没想过放你走,结果老板打断了我一条腿!”然后他又扯着我快步走起来,“现在已经有人开始怀疑黎雁死了,你必须得回去了……其实这对你而言也是好事,至少你可以不被销毁了,哈,我当初就说,要是黎雁死了就好了,她才应该被销毁!”

我被他拽着往前走,却在路口看见了李霁白,他提着刚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里面有我喜欢的零食和饮料。

他正一步步朝这里走来。

经纪人骂了句娘,迎上前去,揪住他的领子:“你醒醒吧,这不是你的前女友,黎雁已经死了,这他妈就是个克隆人!她一辈子也学不会怎么当人,她只会当低人一等的动物,让她爬就爬,让她叫就叫!”

我盯着经纪人的背,和李霁白的脸。

他的头发没有剪,但也不像之前一样挡着眼睛——我每天都会亲手把它们梳上去,扎一个苹果把一样的小揪揪。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忽然从我的心脏,涌向身体的四面八方。

经纪人再度来拉我的时候,我后退了好几步。

“不,我不要。”我说。

我看见经纪人愣住了,甚至滑稽地歪着头,看起来大惑不解:“不要?你不要什么?”

“我不要扮演黎雁,我,我不是黎雁!”我攥紧了拳头,强忍恐惧直视着他,“李霁白说,他会给我改个名字!我喜欢他!”

“喜欢?!谁教你的?”经纪人十分崩溃,跛着足跳脚的样子像是故障的机器,“谁教你的!你清醒点,你是个克隆人!被人发现你会被销毁的!”

“那就把我销毁吧,我不是黎雁。”

我不是21世纪最后的淑女。

李霁白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我甚至发现,他正在朝着我微笑。

“我报了警。”他说,然后拿起手机播放录音。

“你醒醒吧,这不是你的前女友,黎雁已经死了,这他妈就是个克隆人!她一辈子也学不会怎么当人,她只会当低人一等的动物,让她爬就爬,让她叫就叫!”

经纪人瘸着脚逃跑的背影,最后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警方在地下室里找到了黎雁腐烂严重的尸体,查封了公司,那些始作俑者无一例外,锒铛入狱。

女孩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女孩的父母逃到了境外,但还是很快就被控制,不多时便会被遣送回来。

李霁白因为涉嫌绑架被捕了,我亲眼看着,决心要等他出来。

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比黎雁在世时最盛大的场面更加恢弘——他们紧盯着我,讨论科技的利弊,讨论追星文化,讨论人权,讨论所谓爱情……

只有我的粉丝们很伤心,有人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有人沉溺在幻想里出不来,有人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这一年来簇拥的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克隆人,而真正的“姐姐”是个肮脏不堪,早已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地下。

还有很多人,他们很同情我,他们想给我自由的权利,让我作为人类去生活。

那位与我多次缠绵的主编,时隔四年,他又发了一篇亲自主笔的稿件。

21世纪最后的淑女为何陨落,是谁之过?

是谁之过?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所有人犯下的所有过错,都成千上百倍地反噬给了我,在午夜梦回时,紧追不舍地纠缠着我。

好在李霁白就快要出来了,我数着日子,期待着他会给我起个怎样的名字。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我粉刷了墙壁——过去我陪着他,把黎雁的照片和剪报都撕了下来,但经年累月,痕迹还是留在那里。

洒扫以待,除旧迎新,我好像真的快迎来新的生活了。

衣柜里黎雁的旧衣服早都扔掉了,有一条一直没有穿的新裙子,那是李霁白特意为我买的。

我今天特意穿起来,走在去看他的路上。

路边,一道“鬼影”窜出黑色商务车的车门,将我拖入车中,力道之大,我根本无法反抗。

男人的力量很快镇压了我——当他压下来时,我不再觉得习惯,而是疯狂挣扎,觉得汗毛倒竖,浑身发麻。

有人用麻袋套住了我的头。

“找到了。”黑暗里,我听见这人在讲话,“错不了,还好来得及,她现在已经开始有自主意识了。”

“对,现在正准备把她带回去销毁。”男人死死地按住我,“代号?我忘了,她是四年前的老产品了,代号是……”

“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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